作者的话:
希尔杜视角为主,半脱离原著,深入理解人设和剧情时也许夹带了私货。
一、将死之人
“最后,王子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公主的努力付出终于没有白费。”
“公主等待的过程多么令人动容,仿佛王子的不回应就已经是罪。”
“人们大可不必担忧,在故事里,王子回应公主的感情,其实是一种义务的必然结局。”
“这就是童话的唯一一种浪漫主义吗。”
记忆打碎满地,触目惊心。
在迷宫里,希尔杜不断挥鞭破坏碍事的墙壁。“果然是陷阱”诸如此类的埋怨早已被恐惧所取代。
「如果像母后那次一样,莲音她们遇到了布莱德的话——」
思及此,他全力鞭笞面前的宫墙。
听见法音一声“饿了”从不远处传来,他又破了一堵墙。果不其然,只有法音一人。假如莲音也在,那么她们应该会一起用魔法把迷宫恢复成原样。心里明明是清楚的。
「快去找莲音她们会和!」
嘴却不听使唤地说:“你没事吧?”
非常巧的是,之后法音摔倒了,而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将她整个扶住。
他又听见自己说:“小心点。”
语气温柔,脸上似乎也皱了眉,应该是名为担心的表情。法音的反应颇为欣喜,却也不像之前触碰到他的那般羞怯。
在按捺住焦虑的一番兜兜转转之后,他终于看见莲音和提奥从地洞里出来。
「看来没事。」
即使意念再怎么用力,身体却像被下了咒一般,依旧定定站在她的远处,无法移步过去。
布莱德要被黑水晶吞噬,一个娇小的身子立即扑过去相救。
“布莱德殿下!”
“莲音!”
布莱德与莲音双手相向,二人仿佛被命运分离的情侣,上演着一场感人肺腑的悲剧。而希尔杜,就像一个被命运惊呆的旁观者。
「为什么?」
细微的违和感再次入侵他的神经。
那两人互相关切,似乎情意更甚了。而他在这边,嘴里再次蹦出了像是被设计好的台词:“没事吧!”听到对方仍有精神的一句“饿了”,他的脸上便被填满无奈的宠溺。
饿了!——没事吧?
没事吧!——饿了。
好像是这样一种模式。
“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了。”双胞胎在拯救星球的时候,希尔杜对布莱德如是说。随后,星球真的成功度过危机,月玛利亚终于恢复神智。
希尔杜喜极而泣。
庆祝的盛宴就在次日,为了养足精神在宴会上保持得体的姿态,他该入睡了。身体早已疲累,他是凭一股劲撑了下来。久违的放松本该令他如释重负,然而背后却有巨大的困惑,在拷打着他的心,有一种焦虑在叫嚣,好似心中有一座牢笼,关着某头受了伤的困兽,在黑暗中窥伺。
所幸,他总是善于驱赶这种胡思乱想,在追究下去之前,精力已转移到正事上。
明天暂时还不用处理什么,至于舞会,母后的身体还需要休息……
慢慢地,他沉入了梦境。
梦中,迷雾重重。一间装潢简约的房子里,一个身着衬衣和西装裤的中年男人站着,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射出凛然白光。
“希尔杜,你甘愿如此吗?”
「你是谁?」
“你注定要与法音绑在一起。”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却令希尔杜心中震荡。发觉自己说不出话,于是他蹙起眉瞪着男人。
男人面露自责,语气惋惜:“是我不好,提议让你与莲音接触过多,产生了太强烈的印象。”
「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我对莲音的……」
“可是,凭我……已经给不了你们应有的未来。”
希尔杜眼睁睁地望着男人毫不掩饰哀伤的脸。
“因为,你是‘我们’的作品。”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希尔杜内心腾起一股怒火,驱使他冲上前去揪着男人的衣领。
“耍我很有意思么。”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答道:“你最近应该有感觉到,自己会做些身不由己的行为吧。”
被戳中痛处的希尔杜眼神瞬间动摇,手失去了气力。
“布莱德的话,可以说是记忆被修改了吧。他会以为自己喜欢的一直是莲音。这也是没办法。不过看起来很像是被莲音感动了,对吧?”
忿怒与恐惧顿时充斥希尔杜的脑海,让他浑身发抖。
男人无声地坐到转椅上,有些晃神地看着废纸篓里被揉扁的稿纸。
“你,到底是谁?”悲愤之情让希尔杜再次失控,“预言家?还是上帝?我们是任人玩弄的人偶吗?!”
男人转头看着他,苦笑:“如果你们只是人偶,那现在对着我怒吼的你,又是什么?”
他?希尔杜迷惑了。
「我是什么?」
“主体灵魂成形。被赋予的性格与意识,已然构成了可延续的生命。”男人背靠椅子,仰头看着灰蓝色的天花板,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又抬手推了推镜架,转头对希尔杜说,“既然如此,请称呼我为土谷吧,希尔杜君。”
“你为什么那么说。”
“莲音酱和法音酱的事情么?”
“……”
“希尔杜君,你知道莲音酱憧憬着布莱德君吧?”
希尔杜迟疑了一下,答:“嗯。”
「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法音酱单恋你,你也多少感觉到了吧?”
他挑眉,点头。
“要保护她们的感情,实现她们的愿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这是大家的决定。”
“让我喜欢法音?”希尔杜冷冷地盯着土谷。
土谷垂下眼帘。
“如果真的能做到就好了。”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望着希尔杜,“说不定,你会死。”
死亡的判决来得过于轻易,以至于希尔杜作不出反应。
“当然,‘希尔杜’这号人物还在,继续履行他的职责。”
希尔杜向土谷投以质疑的眼光,可是额头已冒出了冷汗。
“也就是说,连现在这些想法都不会产生,只是像人偶那样执行你们的剧本。”
不,不可思议星球的人偶可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某种更可悲的存在——提线木偶。
“那是个新的‘希尔杜’,新的灵魂,”土谷伸手去拿一个玻璃杯子,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动了动眉头,“又或者,没有灵魂。”
“莲音她们呢。”希尔杜抬眼,问。
“这本来就是为了莲音酱她们的愿望。布莱德君也没有死呢。”
他的话像石头一样压得希尔杜的心脏无力地抽动着。
好像,有什么要结束了。
「那为什么我必须死呢。」
这时,土谷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纠结的表情显示出他十分骄傲,却又无可奈何,仿佛一尊造就了神话却被现实打败的末路英雄。
“这个‘你’,太深入人心。”
“我应该感到高兴吗。”希尔杜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容。
土谷自我解嘲道:“这都怪我们这些追求‘守护’的英雄主义的大叔。”
希尔杜注视着他。
“希尔杜君。你认为心中想要守护的东西,会轻易地改变吗?”
土谷的面容逐渐模糊,希尔杜不由得眯起眼。
“荆棘的种子早已种下,只是你浑然不知。”
余音缭绕,日光透过白布帘,温亮了空荡的房间。
土谷猛地吸了一口气,惊吓地睁眼。
他疲惫地合目,抬手揉了揉额头。脑子清醒之后,他重睁开眼,哂笑。
“庄生梦蝶……”
希尔杜与布莱德两人分别骑着坐骑赶路。一路上,希尔杜沉默不语。他们来到一片看起来有些阴暗的森林前。下马后,希尔杜凝目看着森林好一会。
“希尔杜,为什么叫我来这个森林?”布莱德心中疑惑,为难地说,“特意和莲音她们分开,这会不会让莲音她们担心……”
希尔杜回过头,径直走向他。
“砰”。
拳头砸在布莱德的脸上,骨肉之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布莱德呆呆地转过头,先是用一副难以相信的神情看着希尔杜,反应过来之后,生气道:“你干什——”
“你这家伙,就这样轻易妥协了吗!”希尔杜怒视着他。
布莱德摸了摸左脸,因疼痛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莲音的事。”
他警惕了起来,语气不善:“为什么要为莲音的事情打我。”
“你曾经那般对我叫嚣,是为了谁?”希尔杜抓着布莱德的双肩,吼道,“你一直都念叨着法音,你全都忘记了吗!”
“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布莱德不满地皱着眉头,推开希尔杜的手,“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
「公主——」
布莱德突然低下了头,捂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我喜欢的……”
他吃力地抬起头,望着希尔杜。
“你——不是因为喜欢法音公主,所以才邀请她跳舞了吗。”
“可恶!”希尔杜压着嗓子发出一声低吼,右手重重地捶了旁边的树干,“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不要擅自改变我的人生!」
希尔杜咬紧了牙,抬头对不知所以的布莱德说:“我说过,那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
布莱德双目圆睁,脑子完全迷乱。
“布莱德殿下,法音被那个艾克利普斯带走了!”
“什么!”自己一惊,咬咬牙,立马赶过去。
“不要再接近法音。如果法音有什么事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是什么……」
“布莱德,求求你了,变回原来的布莱德吧!”
「法音公主……」
“法音……我喜欢的,是法音?”布莱德两眼失焦,质问自己,“那为什么,那时候我喊出的,是莲音的名字?”
希尔杜垂着头,眉间戾气攒聚。
他们能做的,只有祈祷了。然而,向谁祈祷?
「整个星球都能绝处逢生,你却告诉我,这被压抑的恋情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希望。」
这个世界的神,早已为他们定下不可违抗的命运,意志将被剥夺。
攥紧了手心,传来的痛感却令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红肿的右拳,凝思。
“为什么又能按意愿行动了?”
这时,场景立马变幻,一眨眼,二人已身处一个灰蓝色主调的极简房间。
“希尔杜君的做法还是那么粗暴。”
土谷背倚阳台窗框,左手把玩剩着三分之一白兰地的郁金香杯,蜜金色的酒水在月光下闪烁着无辜诱人的亮泽。
他转过头,愉快地看着两人。
“你们中间谁能用忧虑使自己的寿命延长一刻呢?①”
①出自《马太福音》第6章第27节。
二、禁锢之身
他依然是月玛利亚的好儿臣,米露琪的好兄长,月之国的好王子。
唯一禁忌的只是,他再也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接近那位“令人担心”的少女。如果要多看几眼,多说一句,那么他就能尝到被身体背叛的滋味。
这种意志上的挫败与煎熬太过明确,即便是他也无法忽视。因为,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人生,被别人所主宰。
不。他内心无数次怒吼。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坦然的、无忧无虑的、开朗的表情,会对自己的愤怒产生怀疑。可是只要牵扯到那位少女,那些被规定的距离,被限制的对话,他又会明确起来。
可是他有什么好在意?至少她待他还像以前那般。
她憧憬着布莱德,现在那人成了她称职的保镖,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种种困境,只会破坏了她的幸福。
况且,现在他面对法音不仅没有那种厌烦感,还充满了包容。看到布莱德帮莲音提行李之后,他也“主动”提出要帮法音。希尔杜问土谷,自己这样是不是挺好的。
对方笑呵呵地说:“对,终于变成莲音酱喜欢的绅士了。”
「这一切不是很好吗?」
可是看着法音活泼的笑脸,那张像她却不像她的脸,他没有办法忽略心中的疑惑。这个人是从何时开始与自己如此亲密的?希尔杜依稀记得,在寻找满月草时法音不慎掉进了自制的陷阱,他只说了两字:“活该”。
生命断层的违和感让希尔杜无所适从,但欢乐的日常仍在麻痹他的精神。
他肩负着重大的责任——母亲,妹妹,以及国家。责任大过个人情感,这是希尔杜的准则。
考虑如何带动资源匮乏的月之国的经济依旧是他的工作之一。除了观光旅游业以外,月之国也在发展宝石产业,但并没有和宝石国竞争。因为绿柱石族主要产于沙漠戈壁,所以月之国占有的是海蓝宝石、祖母绿和绿宝石这块市场。正好城堡来信汇报,新一批绿柱石原石晶体出矿了。由此契机,他和布莱德一起选修了宝石鉴定学。
“红宝石是生命、激情、进取和勇敢的象征。人们认为它能令胆怯者勇敢,优柔者决断,平庸者奋进,激励品性高贵者建功立业。①”作为宝石国王子的布莱德,在课上大出风头。
老师满意地点头,示意布莱德坐下,继续讲解:“但是,传言红宝石也会使恶人残忍,甚至变成魔鬼。”
布莱德听了,屏住呼吸。
“其实这都源于人们对红色的感觉,红色让人想到血。接下来我们要讲到的蓝宝石,也是同理。蓝宝石和红宝石可以说是孪生姐妹,不过它是智慧、正直、忠诚、无私的象征。佩戴蓝宝石被认为能使人沉于冷静,善于思考,勇于争取胜利,还会得到别人的好感。这是因为蓝色和宇宙相关,是自然现象里的常见颜色,令人心旷神怡。”
默默写着笔记的希尔杜,唇边挂着微笑。上课的时光是鲜为人知的,这似乎成了这个世界的定律,也给了希尔杜独处的余裕。听者有意,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和那位莲音。
绘画上,也定义了蓝色是沉静与智慧,而红色是生命与激情。
血液,动物的生命。可人为何非要如此吵闹不可?他偏爱蓝与绿,以及两者的结合——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他认为它们不仅是智慧,也是生命。水,生命之源;植物的生机,静谧,与天地融为一体。如果老师们能随他回星球,游一趟月之国,走一遭沙漠,便知他所言不虚:那里的雨、水、绿洲、植物、星星之泉乃至青色极光,才是月之国的瑰宝。
月之国的人们也对冷色天然有着特别的好感。仆人装扮一律为蓝,宫殿的墙壁为蓝绿,房内的装潢皆以冷色为主,以塑造宁静祥和又神秘悠远的氛围。对于红色一类,设计师则是慎之又慎,非庆典时不多用;一般若不是缩小面积,就要极力淡化,又或者使用暗调。
“古时有人认为宇宙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由于阳光对它的反射,天空才呈现浅蓝色。”
希尔杜最爱的是天文学,房间里也会有一台望远镜。知道危机与红炎魔法的事情,是因为他在观测天象发现异常后,翻阅了古书。
对宇宙的研究和观测,要求人能安静地沉下心来,这使他讨厌喧闹。激情云云,和浩瀚无垠的虚空相比,显得那么嘈杂。宇宙深邃而无限,浮躁的心智只能一无所获。
土谷曾形容他为冷调的蓝紫色。
紫色是由红色和蓝色融合的色彩。再怎么冷,他的内心确实有着红色的因子:他不会赏那些他不屑的人好脸色,着急时会怒吼,不屑时会挖苦。他傲慢。
但说实话,他不喜欢这么做,也很少让自己这么做。而法音的莽撞与随意接近引起他对吵闹和盲目无知的进一步排斥,所以让他感到厌烦。
他失去了原有的沉着。如此,他又何以责怪莲音认为他野蛮呢?无论是为了不败坏自己,还是为了保持自尊,他都应与双胞胎保持距离,以防有过多的交集。
可那位莲音,却无意间飞跃了他高高筑起的心墙。内心的火焰以压抑安静的形式骚动,那感觉既新鲜,又危险。深处灼烧的热烈让他几乎不能自持,凭着内忧外患的牵制,他才得以维持原本的冷眼。
尽管如此,他再也无法忽略那种想要靠近她的名为“渴望”的激情。也似乎只有极其纯真美好的她,以纯粹的蓝与绿——大海抑或清泉,才能将其浇熄。
她不乏太阳般的活力,却又如天空与大海般深沉多变。
生命与智慧,在她身上竟结合得如此完美。
所以,他并不奇怪聚集在她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希尔杜注意到一个人:不善言辞,身形矮小,常常双手插着裤袋,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名叫法格。传言他来自尊崇战斗的星球,十分危险,被土谷形容为“跟你一样那么粗暴。”
一开始无人敢靠近他,除了那位莲音——不是出于好奇,也不是出于盲目,更不是出于虚伪,而是一种不排斥任何事物的温柔。
在千回百转的相识过程里,莲音从来都是超乎希尔杜的预期。当然,也包括她总是遇到意外这一点。那个家伙甚至也在她临危时,救过她。
「她也没有变。这不是很好吗?」
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朱丽叶所在的地方就是天堂;这儿的每一只猫、每一只狗、每一只小小的老鼠,都生活在天堂里,都可以瞻仰到她的容颜,可是罗密欧却看不见她。污秽的苍蝇都可以接触亲爱的朱丽叶的皎洁的玉手,从她的嘴唇上偷取天堂中的幸福,那两片嘴唇是那样的纯洁贞淑,永远含着娇羞,好像觉得它们自身的相吻也是一种罪恶;苍蝇可以这样做,我却必须远走高飞,它们是自由人,我却是一个放逐的流徒。②”
难以想象这番话以十分深情的语气,从希尔杜的口中说了出来。难怪这引起朋友们的窃笑,倒是也有一波女生发出尖叫。
学院的生活多姿多彩,于是有了希尔杜表演话剧这一出。虽说表演是他最不擅长的事,但拜某人所赐,他在火焰国上台跳了舞,甚至还说过了笑话。他又想到,这种夸张的角色扮演,倒是她所喜欢的。
戏服是浮夸的浅蓝色单肩骑士披风、宽肥的暗红色宫廷式外衣、花边袖子的白衬衣、白色紧身裤与筒靴,腰间束带上佩剑。而剧本台词又长又矫情。
土谷摸着下巴,首肯道:“经典的蒙太古公子形象啊。很适合你。”
为了深入了解戏剧,他便按了土谷的建议,去读原著。他喜欢阅读,但是这次读戏剧,他几次把书放下。
“多么快的变化!难道你所深爱着的罗瑟琳,就这样一下子被你抛弃了吗?这样看来,年轻人的爱情,都是见异思迁,不是发于真心的。③”劳伦斯神父对迅速移情别恋到朱丽叶身上的罗密欧悲叹。
希尔杜以为,这位满嘴蜜糖、因爱狂喜的罗密欧确实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幸运的:“请你不要责备我;我现在所爱的她,跟我心心相印,不像前回那个一样。”
他烦躁地合起了书,感受到了来自土谷深深的恶意。他一时是无法再读下这部在他看来不算悲剧的悲剧了。他又翻开了《仲夏夜之梦》——据说是一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剧。
赫米娅的爱人拉山德在伯爵面前讲理:“我和他出身一样好;我和他一样有钱;我的爱情比他深得多;我的财产即使不比狄米特律斯更多,也决不会比他少;比起这些来更值得夸耀的是,美丽的赫米娅爱的是我。那么为什么我不能享有我的权利呢?④”
即使拉山德不具有狄米特律斯的一切,却拥有最可宝贵与骄傲的一样——赫米娅的爱。爱情的天平一开始就倾向了拉山德。换做是希尔杜,他才不会去自取其辱。
“你会是狄米特律斯,如果‘莲音没有死过’的话。”土谷点了一根烟,看着它在烟灰缸里静静地燃烧,“她死了,就在迷宫里,在你找她的时候。”
大脑的运作在那一瞬停滞,一股寒意爬满了希尔杜的脊背。
“不可能。”他不相信。他确信,“她像从前那般。”
“我们令她再生了。你悉心浇灌的花种早已在她心田落地生根,我们必将那未成气候的萌芽扼杀。与此同时,她必须继续喜欢布莱德。你明白了吗?”
希尔杜仿佛听见,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全部归属感断裂至崩塌的声音。
当知道“自己”因为法音碰了扭伤的脚踝而疼到飙泪这一戏份时,希尔杜是拒绝的。
近来,希尔杜发现“自己”越来越蠢,不仅容易激动,还总是会发愣。这大概是“他”和双胞胎呆久了之后,被传染了。相比希尔杜的悲惨心态,布莱德倒是很潇洒,没什么包袱。看到布莱德幸灾乐祸的笑容,他气恼地对土谷说:“我可做不出来。给我删掉。”
“没关系,没关系。就像莲音酱说的那样。”土谷学着莲音的口头禅,无视希尔杜的额冒青筋,打了个呵欠,“那个越不像你不是越好?你便可保持你的敏锐,而不被同化。”
「……」有道理。
“到时候你躲来我这里,交给那个‘希尔杜’就好了嘛。比起这个,莲音酱最喜欢漂亮的事物,不打算好好干活吗?花农君。”
虽然土谷的说法令人火大,但是希尔杜无法反驳。
「在这个世界里,至少还能为她做些事。」
于是他围了围裙,戴上手套,蹲在花坛里拿着铲子松土。
月之国盛产药草,种花他是有研究。那里的医生也都善用草药,说他为了治好月玛利亚的病想当医生也未尝不可——但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谁又来接手他这个月之国王子的位置?
过了一段时间,花长出来了。这种花的外形让他想到了月之国沙漠里的食人花,花苞鼓鼓囊囊的,尖端外翻,像唇瓣。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会喜欢。幸好,纵使花仍含苞待放,那笑容却已如同绽开的花,回报了他的辛劳。
他的花最使莲音开心,然后将花命名为“开心花”的人,则是法音。
土谷一早提醒过他:“你再怎么对莲音以命相救,最终也要归法音所有。”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高明的手法。如此,加诸“希尔杜”的烙印更深了。
后来,古利逊先生的花坛不幸被毁,“他”哭了。莲音和法音动用了魔法,再次解决了事件,替“希尔杜”打气。
诚如剧中捉弄人类的淘气鬼总结所言:“这种种幻景的显现,不过是梦中的妄念;这一段无聊的情节,真同诞梦一样无力。⑤”
靠不住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公主们的成长最重要。”土谷说。
“我知道了。”
“这也算是给希尔杜的自由的陪葬。”
死亡的宣判令希尔杜深感安慰。他端详着土谷捉摸不透的表情。
土谷啜了一口白兰地,说:“对不起。”
“谢谢。”
他宁死不屈,但只怕是百身何赎。
借来的一本文集里,有一首短诗最为响亮: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⑥
「可是,莲音。你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我的自由。」
①引自由黄奇松、莫伟奇编著的《红蓝宝石选购与鉴赏》。
②出自莎士比亚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三场,朱生豪译版。
③出自《仲夏夜之梦》第一幕第一场,朱生豪译版。
④《仲夏夜之梦》第五幕第二场。
⑤《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三幕第三场。
⑥作者为裴多菲·山陀尔(1823年-1849年),匈牙利爱国诗人,文中引用其短诗《自由与爱情》。
三、时间之流
什么是现实?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那希尔杜便是历史的亡灵。
什么是妄念?他对过去的执迷不悟?可这世界却宛如空中花园。
莲音被希尔顿求婚,法音被拉去和诺吉结婚,各种闹剧鸡飞狗跳。对前者他无法介入思无益,于后者他事不关己一身松。大家的拯救行动伟大高尚,一切好像关乎宇宙的存亡。可是结局早已在意料之中,希尔杜无法再身受感同,只任那个“他”积极地采取行动。
不禁想,渺茫的宇宙,真的是以他们为中心的吗?
“果然银河、宇宙什么的越界了。”土谷笑道,“童话只应该存在于一颗金平糖星球上。”
“为什么人们能够接受这种荒诞?”
“因为这种荒诞满足了人的愿望。”
“谁的?”
“我们的,观众的。”
那剧中人的呢?希尔杜冷哼一声。
“可不想我却有我的意志。”
土谷哈哈大笑了起来:“你都快像个唉声叹气的老头了。”
“我也惊讶自己竟然做不到像布莱德那么淡定。”
“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没有发现自己总是过度使用意志力了吗?至于布莱德,也许是经历过了那一段黑化,看淡了一些事了。而且——他对莲音酱本来就挺客气的,不像你反差那么大哟。”
希尔杜沉默了。
“莲音……她要是知道这样的我,会做何感想。”
“是哦。”土谷向希尔杜晃了晃手中的笔,“与其在这里发表中二言论,不如去见见莲音酱吧?”
希尔杜双眼泛起了微光。
“去认清你的感情。”
「是,时间不多了。」
这个世界的诸神之一,出于怜悯,悄悄允许他回溯时间的河流。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①当初最在意星球、魔法和妈妈,现在他却清楚地感受着曾为自己忽略的情愫。
人偶眼冒金光,步步逼向双胞胎,要将她们强留下来。这是他给她们的一个小测试,以确认红炎魔法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
阴暗的想法一旦占据了人的意识,就会引诱人做出忘义的行为,希尔杜深谙此道。原本他预料,恐惧的人偶们爆发的攻击性能促使双胞胎自救,而这至少能让废弃人偶的事情曝光,增加他们被解救的几率。
一般人会把这些人偶当成一面需要小心安抚,一面又需要拉开距离的某种可怕存在;又或者像法音一样,被这个世界的阴影部分所震撼,就算决定出手相救,也不过是居高临下,因为她认为自己不可能变成这样。然后,人偶的错误便成了它们身上抹不去的一块丑陋的伤疤。人偶被这样救了,就真正幸福了吗?
但意外发生了。他原以为,那个叫“莲音”的公主虽然比起另一个是要靠谱些,但也不过是个喜欢犯花痴,满脑子对布莱德那种公子哥的幻想的幼稚女孩罢了。
他低估了她。
“不论是谁被抛弃了,都会觉得寂寞的吧。对不起,我都没有察觉。”
她的自责,是对人偶的宽恕。这种宽恕越是谦卑,越是令人惭愧。
在她察觉了人偶的痛苦之后,红炎魔法才会将人偶思念的主人带到这里。
这就是红炎魔法真正的力量。
她娇小的身躯里,竟包含了一颗强大的心,同时又仍未成熟,仍未完全靠得住。
自此,他决定守护。
之后,为了救种子国的人,莲音自己差些被巨石砸到。他冲过去抱起她:
“不能让你们死。至少在红炎魔法的谜题解决之前。”
其实,即便太阳能量无法以红炎魔法的形式来使用,她的光芒也不会消失。
强大又脆弱,如同拥有惊人预言能力的母后。
“布莱德殿——艾、艾克利普斯?”
“意外地很重啊。”
「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莲音羞愤得面如红霞,手足无措,在希尔杜的手臂里挣扎。他心中的喜悦像微风,轻轻吹起水面涟漪;像羽毛,柔柔拂扫心房尘埃;像镇定剂,缓缓解释左手疼痛。
「我看得很清楚,你是莲音。」
他是双胞胎的保镖,还是莲音一个人的守护者?原本这两者没有差别,因为总是莲音陷入危险。因此,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救她,救她,救她。
「她为什么不多考虑自己的处境呢?实在是令人在意……」
义务的举动,他却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救莲音优先,因为她肯定没有法音反应快,她才需要我救。」
那个机器人的手,大约是想将双胞胎撞倒,再各个抓住。
“快躲开!”
「莲音!」
右肩和右臂沉重地撞了坚硬的大地,传来片状的钝痛。
「没事了,莲音。」
保镖与守护者之间,可能差了一种多余的担心。
他逃离繁闹的人群,她却真诚地拉起他的手:“和我们一起玩吧!”
她的眼就像倒映着宇宙的澄净湖水,又被辉煌的焰火照映得波光粼粼。
“来,一起跳吧!”那柔软的小手牵动着他。
虽然他只表现出些微的惊讶,内心却已然翻腾。他脱口而出,一如初见:
“不,我……”
“没事的,没事的,一起玩吧!”她浑身散发着甜柔的亲切感,使他惊愕而心暖。
他无法拒绝,她的笑容。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你比它更可爱、更温婉。②」
就在他的眼前,大地咧开了血盆大口,似要将她吞噬。
寒毛竖立,那种感觉,比小时候爬山手滑时的无力感还要恐怖。最怕的是一旦身体反应不过来,莲音就要永远消失在深渊里。
“希尔杜……”莲音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没事吧!”将她紧紧裹在怀里,他向上攀爬。
多幸运,救她成了理所当然,身体也战胜了恐惧。希尔杜再没有半分迷惑。
「你这样,没有我怎么行呢?你几次在我眼前差些死去。」
保镖没有主人不会死,但守护者没有了要守护的人,大概会死罢。
他下意识一把拉过莲音的手,走向舞池。
为什么要拉着,希尔杜也不明白。星球危机的大局,掩盖了儿女私情。他来不及委婉地请问她们哪一个要先来。当时他将神经崩得太紧,根本无法放松,说是教跳舞,却不顾她是否跟得上节奏。
“啊,对不起!”她不小心踩到他的脚。
那连忙弹开时的慌张模样,在如今的他看来,可人极了。
可他有点不满她挣脱了自己的手心,又立马上前握住她的手。
“你不用在意,注意你的节奏就好。”
音乐恰好放到了最难的快三部分,不过他有信心带莲音跳好。他以左脚为轴,脚尖划开弧度。她退,他便进,带她内侧旋转。悠然沉醉在轻灵美妙的小提琴小步舞曲里,她踩着拍子渐入佳境,那被精心梳理的瀑布微微晃动着迷人的辉泽。
「牵着你旋转的时候,你似乎就是世界的中心。」
即使她的反应再平常不过,这比雏菊单纯、比铃兰秀丽的笑靥也是独属于他的至上胜利品。同时,他也惊讶地听到当初未闻的“般配的一对”的盛赞。
于是,苦涩的甜蜜溢满胸腔。
“人们要如何解释我的移情别恋?”
“你的不善言辞是暧昧不明的,你的所有主动是不值一提的。我们大可以做文章。”
“退一步讲,我也算和她有接触。但为什么我非要因此喜欢她不可?”
“法音酱努力成长了啊,你就不能被她的热情所感动吗?”
且不提他对热情存在的偏见,荒诞再一次教他领略了幽默的功能。
“也许我还不够热情吧。”
土谷笑而不语。
兴许人们以为,默不作声的热情,大约就不算热情罢。
对反应过激地护着心上人的布莱德,希尔杜竟有些欣赏了。他多么恨自己只是看了她一眼,竟因为无聊的自尊而吝惜付与柔情。
下次与她接触,一定要抱得再紧些;下次与她拉手,一定要再多续一秒;下次与她跳舞,一定要趁他人看不见时微笑。
“无论你如何挣扎,过去都不能被改变。”
穿梭在各个记忆碎片里细加品味,他贪婪地求取虚幻的自由。
再一次,不知道要找古书的提奥横冲直撞。
“师傅?”身旁的她亦呆亦俏地转过头,询问自己。
“……别问我。”他别过脸。
「为什么要叫我“师傅”?很羞耻!」
再一次,他无语地看着自己妹妹画的《哥哥》。
“啊,你在害羞哦!”她又狡狯地探过头来,调皮地盯着自己。
“吵死了。”他背过身,双手抱胸。
「知道就不要说出来!」
然后便是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耳旁。吵闹的不是她,是自己的心音。
在所谓的“英雄救美”的之外,反而是她一直用恬静而鲜活的热情给他带来生命的欢快。
「对不起,莲音。」
“你承认吧,”土谷望着窗外冰冷的月色,“你的心魔比得上当时的布莱德。只是你把你的攻击性对向了自己。”
“我……不想再让莲音遇到危险。”希尔杜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迷茫,伤痕累累如困兽,“我不过是渴求她的光芒,出于恐惧和贪婪,对她的情感早已变质。”
“不断循环那些快乐的回忆会毁了你。”
明知道无限循环,印记只会不断被加深。
“和我们一起玩吧!”
他任由她牵着,去到狂欢作乐的舞台人群中,但热闹是他们的。
“那是东方,而朱丽叶就是太阳。③”罗密欧在耳畔咏叹道。
他将自己禁锢在回忆里,直至现实的镰刀将他的时间收割。
台上,被聚光灯锁住的希尔杜说着罗密欧的独白:
“我仿佛觉得有一种不可知的命运,将要从我们今晚上的狂欢开始它的恐怖的统治,我这可憎恨的生命,将要遭遇惨酷的夭折而告一结束。可是让支配我的前途的上帝指导我的行动吧!④”
幸运的罗密欧殊不知他将挣脱失恋的重担,邂逅至爱;不幸的希尔杜,却将振动着渴望那双铅铸的翅膀,撞击牢笼而死。
“对自由的渴求,反而会让你失去自由。”
土谷写下这行字,起身去拿衣帽架上的大衣。
关了台灯,他往玄关走去。
余光中的她,眼神空洞陡然揪痛他的心,他几乎热泪盈眶。
无奈这身体不听命于他。布莱德的身影,也狠狠地提醒了他混乱的现实。眼前与她惊似的人,双眼同样无神,不同的是其暗红的瞳色。他颤抖着,扶着那人的肩膀,试探般地摇晃,不知为谁的泪水终于能够满溢而出。
两个公主奇迹般地恢复了光彩,赢得了所有人的祝福与爱戴。
庆宴上,希尔杜捕捉到了莲音那双晶亮如祖母绿的眼,以及其中所流露的并非对他的期待。布莱德望向他这边,眼中恍惚间映着愤怒与不甘。
童话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希尔杜”露出笑容,对面前热情的火红摊出手,提出邀请,然后牵着笑颜灿烂的人,随音乐旋转。
那感动的目光,如刀一般贯穿希尔杜的胸膛,带出绝望的罪恶感。
「被困在童话之外,我和你,要往哪里去?⑤」
①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约公元前540年—前470年)的名言。
②改自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十八首。
③《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二场。
④同上,第一幕第四场。
⑤改自五月天的歌曲《罗密欧与朱丽叶》,林宥嘉live版。
四、公平之举
“太可怜了,王子竟没有正眼看过公主吗?那位一心一意地喜欢着他的公主。”
“一心一意?”
“王子只是被自己的爱蒙蔽了双眼。”
“要令王子幡然醒悟,爱上公主吧。”
“让公主受伤的,是王子的不关心,还是她自己的不满足?”
巨大的屏幕中,视频播放完毕。
“好,这样一来就完结了!”一个中年女人首先发出了感慨,欢呼声却七零八落,其他的人只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有人提议道:“去喝庆功酒吧!”
人们便应着“好!”“太好了!喝吧!”之类的三言两语,匆忙收拾,不久便蜂拥而出。
还有几个人仍然慢吞吞地整理着桌面的工具、图稿和文件。
“这一季的收视率,还真是……”
“DVD,看来就指望那些忠实的粉丝吧……”
PC屏里不断重复的紫发男性流泪的几帧画面,随着点击鼠标的声音而关闭。
“我早说不应该在那里……”
“如今还说这个。”
“男人们太可怜了!凭啥弄得这样一个下场啊。”一个小哥转头,对一位坐在椅子上转笔沉思的中年大叔说,“土谷先生也同情他们吧!”
土谷停下笔,无奈地笑道:“要满足女性美好的愿望才行。”
“说的也是啊。”其他几个男人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庆功酒喝完后,土谷告别醉醺醺的同事,回到了公寓。
换上室内拖鞋径直走进屋内,他跌坐在沙发上,扶额。发了一会呆后,他摸了摸衬衫的口袋,抽出一根烟点上。吸入尼古丁时,皱着的眉下去了,他的眼神却望着烟,任它弥漫整个房间。
“要完结吗?”土谷对着空无一人的暗室说道。
良晌,他发出沉重的叹息,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执笔。
在渗透了落地窗的夜色中,数缕紫光融合成了一片幽影,并传来少年飘渺的声音:
“我要见她。”
“还想继续回溯历史?”
“不,我要见现在的她。”
土谷闭上眼睛,问:“布莱德君呢?”
布莱德闪现在房中,样子显得有些虚弱,他回答:“我也请求您。”
“固执的男人们啊。见到了,你们又想怎么样呢?”土谷嗟叹,随即转回到案前,开了台灯,背对着两人。
“请您无论如何……”
“这些文字将永远无法公之于众。即使如此也无所谓吗?”
“请帮我们解开这荒唐的禁锢。”
土谷微笑:“如此,你们就要寄存在这稿纸之中了。”
“无妨。”
漂漂和啾啾两只小天使各自惊叫一声,被放进了一间小黑屋里,便如同失了动力的玩偶。
“你们已经完成了使命。”土谷说。
兴致高涨的心情逐渐消停后,众人开始作饮,言笑晏晏。
希尔杜转身离去,独自上了楼顶。
“拯救了全宇宙之后告个白,再应景不过了,不是吗?”
除此之外,土谷不肯明说在策划什么。
希尔杜望着浓墨中的月轮,舞会嘈杂声还在耳边兜转,心中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希尔杜!”
被打断思绪的他偏头凝了那人一眼,然后转过身,问:“法音,有事吗。”
“呃……希尔杜,谢谢你又邀请我跳舞,我……”法音有些发抖地捏着舞裙,头低着。
“没什么,法音不是希望我这么做么。”
他并不觉这话里的暧昧,法音则即刻涨红了脸。
“呃,我,我——我好开心!”她的手又捏得更紧了,愈加发抖,“而且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快乐的时光,我真的很……我对希尔杜……”
希尔杜的刘海罩着阴沉沉的脸,她看不到他逐渐放大的瞳孔。
快乐的时光?啊,是呢,虽然人在那里,他却一直是缺席的。只因为他愚蠢地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所以失去了生命。但是,为什么?在这里,他能自由吗?
“我,喜欢……希尔杜!”
“请别再说了。”希尔杜低声地喝止她。
法音惊恐地抬起头。
“希尔杜,你怎么了?”许久不见希尔杜这种态度的法音,不知所措。
“请别再说了。”他躲避她的视线。
“希尔杜,你不舒服吗?”法音担心地问。
看她的那张脸,会让他痛苦。
他低着头,不语。轻灵优雅的小提琴舞曲随着风渐渐传入耳中,是舞会的最后一曲。人要散了。或许,这对双胞胎又会想法一致吧。
「不结束,又如何开始呢。」
他微笑抬头,将那句肯定、无情、不留余地的话狠狠掷了出来:
“我喜欢的人是莲音。”
他说出来了,他终于要回他的权利,他的自由……
法音霎时脸色煞白。
“可是,跳舞,巧克力,还有……”她强撑着微笑,感觉到自己像在列举证据,又说,“啊哈哈,是我搞错了,不用在意啦!”
“那不是出于我自愿,对不起。”
“这样啊……”法音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那我先走了!”
皎洁的月亮正高高在上,漠然散发着苍白刺心的凉意。
「无论是哪一个过去都无法被改变。」
莲音站在宿舍门前,背影单薄。她握在门把上的手犹豫了一下。
打开门,却发现屋内一片漆黑。
开灯后,可以看见一张粉色小床上,被子裹作一团。
“法音?”外头传来莲音的呼唤,“你还好吗?”
“嗯。”蒙头缩在被子里的法音闷闷地答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
“那就好好休息吧。”
法音再次“嗯”了一声,屋里便安静得只能听到闹钟冰冷的滴答声。
“我啊,今晚和布莱德殿下告白了呢。”
良久,莲音的声音打破了时间的死寂。
被子里的法音一愣,问:“怎么……样?”
“被布莱德殿下拒绝了。”
法音掀开被子起身,看着莲音,然后睁大了眼睛。
莲音半躺在床上,红着眼眶,咬着颤抖的嘴唇,垂着的双手紧紧捏着,十指相扣。
“布莱德殿下说,喜欢法音。”
“怎么会,我——布莱德对莲音明明很……”法音脸一红,随即呆住,她探测着莲音的神色,“莲音……”
“也是呢,布莱德殿下心里在想什么,我根本不懂啊。”莲音费力地扯开嘴角,想要露出微笑,“真讨厌啊,之前没有死心,布莱德殿下也邀请我跳舞了,我还以为稍微有机会了呢。”
谁能想到,向一起经历过了那么多,接受了自己的巧克力,刚刚还邀请自己跳舞的男孩子告白,却被拒绝了。
“莲音……”
“法音。你呢?”她知道法音一定也会去告白。
“我——”法音噎住了,移开了视线。然后她习惯性地用手去抓后脑勺,傻笑,“我也没成功啊,哈哈哈。”
“为什么?怎么会?”莲音睁着红红的双眼,问,“希尔杜对法音……”
法音放下手,开口道:“我不能相信。”
莲音疑惑地看着她。
“希尔杜对我很好啊,”法音又撑着笑脸,“但他说,都不是出于自愿的。”
莲音听了,皱起眉。“这样的做法太伤人了。希尔杜为什么——”但她转而黯然神伤,“话说回来,布莱德殿下也……”
“我不知道。”法音摇摇头,“我不相信。但是,感觉希尔杜再也不会对我那么好了。这是,为什么啊……”
说罢,法音笑着哭出来了。莲音下床,走到对面去把她抱住。
“我真的,搞不懂啊……”法音抓着莲音的睡衣,哭泣由压抑至放声。她头抵着莲音的胸口,说,“希尔杜他……他说喜欢莲音。”
莲音的脸上浮起了几丝血色,她皱着眼眶,眉间隐忍。
“神真爱和我们开玩笑啊。”
双胞胎二人告白的对象,喜欢的都是自己的姐妹。
等法音累得睡着了,莲音去关了电灯,也躺下。
这次布莱德正式拒绝了自己,她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呢……”她小声地哽咽着。
可是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
星星之泉的恋爱占卜早已宣布了结果;布莱德为了法音向希尔杜呵斥过;在风车国舞蹈比赛上,布莱德想把优胜奖颁给法音一个人;布莱德孤独一人的时候,只有法音单独去找过他,而自己不过是有一次据理力争,令布莱德几乎清醒了而已。
为什么她会认为,这些都没有关系了呢?
“我,一直被纵容着自欺欺人吗?以后再也不能了吗?”她心中哭诉,“布莱德殿下,这样真的强人所难啊……”
月光在她的睫前打转流淌,月亮,温柔无息地抚摸她那被悲伤压低了的秀眉。
另一方,布莱德,正盯着手里的照片——那是法音足球赛时大活跃的姿态。
红宝石般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烁着宠溺的目光。
“法音,我会永远守护你的笑容。”
这时他心里一颤。自己不是早这么讲过了吗。
所谓守护,竟令他如披枷锁。布莱德捏紧了相片。
莲音的一句“我只是想告诉布莱德王子我的心意而已”,让他肃然起敬。那么,他又该怎样向法音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喜欢希尔杜呢。」
车站台的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两位公主,但大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因为早已习惯。
希尔杜和布莱德心事重重,直望着站口。
这时,视野里出现一团跳动的红色拖着一团颤动的蓝色。
“让你们久等了!”远远就传来法音的叫喊。
希尔杜并未对上她试探的视线,而法音眼神一移,却撞见了布莱德的目光。
莲音弯腰撑膝,喘着气:“久等了……”
她抬起头无奈地干笑几下,却迎上一双夜蓝色的眸子。
顿了一下,莲音低下头,直起身来。希尔杜尴尬地转过头。
这时阿鲁蒂莎叉着腰,说道:“我说啊,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慢悠悠地。大家都期待着赶紧回国呢。”
“呜呜,法音莲音……”诺吉泪眼汪汪。
“诺吉可以来看我们嘛!”法音笑道。
“法音……是!”诺吉忍住眼泪,想要勇敢地回答,却被走近的法格吓了一跳,“啊,法、法格!”
法格走到莲音面前,红着黑脸,羞涩地憋出了两个字:“再见。”
莲音笑道:“再见,法格。”
艾莉莎贝塔依旧傲慢地扯着嗓音,说:“我会到你们那里做客的,到时可别忘记要好好款待!”
“回去也要好好学习哦!”小老师不忘叮嘱。
“不然一辈子都是不像公主的公主了。”诗音“好心”地提醒道。
“是……”
列车疾呼而上,伴随着闹哄。
“真是的,弄完行李有些累了呢。”阿鲁蒂莎右手攀着左肩,动了动脖子,“要不是考虑到某对爱迟到的双胞胎,就不会选坐这种车厢拥挤的车次了。”
“为了我们?”莲音和法音面面相觑,随后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嘛,阿鲁蒂莎,别这么说。大家时间也能充分一些啊。”布莱德习惯性地出面圆场。
“真是,兄长大人您就向着她们吧。”阿鲁蒂莎吃味地说。
“话说回来,我们第一次去学院的时候迟到了,乘坐的也是这种列车呢,法音。”莲音笑说道。
“啊,对啊。”想起那段丢人经历的法音汗颜。
之后,布莱德与奥拉、提奥有说有笑,而希尔杜撑着下巴,盯着驰骋过的星星斑斑点点,神思被倒退的景色牵走。
“法音,怎么眼睛都发肿了。昨晚睡前喝太多水了吗?”斜对面与双胞胎同坐一个车厢的阿鲁蒂莎问道。
“诶,这个嘛……应该吧。”法音低下头,吸了一口服务员刚端上来的草莓圣代。
布莱德看了对角线的希尔杜一眼。
“啊啦,莲音那么注重保养的人也是,兴奋得睡不着了吗?”苏菲瞧着坐在靠窗位置,往外看的莲音说道。
莲音闻声,恍然转过头来,应道:“嗯?毕竟危机刚刚解除嘛。”
窗里映出的希尔杜,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了。
“哎呀哎呀,怠惰了呀。”阿鲁蒂莎训道,“晚睡可是美容的天敌。”
“阿鲁蒂莎昨晚也很晚才回宿舍吧?”苏菲笑嘻嘻地说,“哥哥今天……”
“啊啊,苏菲!”阿鲁蒂莎忙将苏菲的嘴捂上。
提奥向服务员点了果汁,对面的奥拉脸上冒着红晕。
莲音在旁边笑着,然后转头和法音悄声说:“法音,我出去一下哦。”
法音便起身,让莲音挪出来。
推着餐车的服务员姐姐看着站在走道左右张望的莲音笑了一下,指了指她的左边。莲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还以一笑,遂转身走去。
希尔杜放下撑着脸的手,对提奥说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提奥把嘴从吸管上拿开,急忙地站起身。
冲洗完手后,莲音拿开用下巴抵着的淡蓝色的手帕,将手擦拭干净,在镜子前凝视一会。
她开门而出,看见了恰好走到门旁的希尔杜,浑身一僵。
“好难为情……”莲音红着脸,心想。
希尔杜也略显惊讶,随即侧身给她过去。
她将手帕攥在胸前,默默走过,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暗自念道:“怎么回事?奇怪……”
看见莲音回到座位后,布莱德也起来,往洗手间方向走去。恰好希尔杜出来了,布莱德开口问道:“你和法音说了吗?”
“事到如今,何必再含糊其辞。”
“若是再进一步,恐怕会伤害了她们的感情……”虽然他拒绝了莲音,可不代表他有勇气去追求法音。
希尔杜看着他,说:“你不去争取,与我,与她们无关。”
“是啊……我根本欺骗不了自己。”
“公平不是白来的。”
欺骗和逃避不过是做戏的牺牲。
“前方到站,不可思议星球。”广播传来乘务员优美的嗓音。
“啊,终于!”提奥喊道。
“呼!好怀念!”苏菲说道。
布莱德微笑:“总算回到这里了。”
再次回归母星的双胞胎,心境却已不同。
列车驶进了星形的入口,到了不可思议星球的内部。
五、寻忆之旅
托尔斯打算将庆祝各国王室子女归来的宴会延后两周,与新一届比赛派对一起举办。此举一是为不铺张浪费,二是为下次舞会能更为盛况。毕竟接二连三的舞会,未免令人目不暇接。
在此期间,莲音和法音有六个国家要拜访。如果其他国家的王子公主先来了太阳国,那么她们就会留下来。无论如何,她们心照不宣地把月之国和宝石国安排在了行程的最后。
巧的是,那边也没有动静。
拜访种子国之后,莲音随法音去看了当地的呜吱族民。
呜吱族民很高兴,不忘再次感谢双胞胎当初的恩情。法音和猴子们又打成一片了,还一起比赛爬树。莲音在树下笑眯眯地给他们加油。
输了的法音坐在树枝上,有些懊恼。小猴子们呐喊助威,呼唤他们再来。法音干劲满满地说好,普莫无语,莲音无奈地走到一旁。
透过几棵树,往山下眺望,她生出一番感慨。
“从远处看,房屋就更小了呀,几乎看不见了,旁边的石头都要显眼一些。”
蘑菇一样大的母亲树,芝麻一样小的房子。莲音想起法音差点把人家的秋千弄坏了,又好笑又担心。两个西瓜那么大的一颗石头,对于她们来说,只能造成个人的性命之忧;但对于种子国的人民来说,却足以毁去小镇的大半。这已有先例,只是她们及时制止了。因为曾经有过那种无助的遭遇,所以莲音感触特别深。
她没有忘记,是谁救了她。
那时的阳光炽烈得晃眼,那人的脸庞则像一片深不可测的阴影。
“啊,累死了……”刚下了树的法音弯着腰,撑着树干,喘着气。
一只小猴子举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说:“辛苦了,法音吱。虽然你没有赢我们,但还是奖励你一个苹果吧!”
“谢谢。”法音探下身接过,咬了一口,看向莲音,“接下来还要去哪吗?”
“时间还充足普莫。”
“谢谢!”同样收到了一个苹果,向猴子们道了谢的莲音,答道,“去找娜琪吧!”
她们经过了一片森林,一座桥:那是布莱德为了法音和艾克利普斯起争执的地方。
法音站在那里发呆,莲音也陷入了沉思。普莫喊了她们一声,然后她们才继续赶路。
马戏团恰好在表演,她们看了乌龟的踩皮球、棕熊的独轮单车、狮子的跳火圈,再就是期待已久的娜琪的空中飞人。
等娜琪表演完后,她们去后台的帐篷找她。
“娜琪的空中飞人还是那么精彩!”法音夸赞道。
“好像高度上升了,姿势也变得更自如了!”莲音说出自己的感想。
娜琪笑道:“自从那次克服了恐惧之后,我就好多了。”
“连那么大的地缝都不能吓到你了普莫!”
法音点点头:“毕竟是那么大的地缝啊,掉下去就惨了呢,娜琪太厉害了!”
莲音微敛了双眼。是啊,掉下去的感觉太糟了,对此她再有发言权不过。她甚至被吓哭了,当时浑身发软,想起来还后怕。
她还记得,是谁救了她。
沿着绳子爬上去的时候,那个人小心极了,既要单手快速地往上攀,又要照顾她腿力不够强,而他的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抱着她。耳边的有些急促的呼吸,背后的令人安心的所在,身旁的清冽的花草香味,她都还记忆犹新。
接着,她们去了风车国。
蓝达国王感谢她们以前所有的帮助,提到风之盆舞祭典时的鸟人族事件。
“当时你们和布莱德王子都热心地为我们斡旋,但也因此没能好好享受祭典吧。”
“是折腾了一番,不过去跳舞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法音答道。
“好像布莱德王子因故没有出席呢。希望你们今年也能来,我定当好好招待。”
莲音略感尴尬,她不太记得祭典的状况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找艾克利普斯。当时,艾克利普斯救了她,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她对此纠结良久:纠结自己没问法音认为他是好人的原因,纠结自己误会了他。
莲音根本想不明白,这个神秘的艾克利普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救了她还被误会,却从不解释;说话总是冷冰的,却又拿她的体重说笑。
所以,她曾强烈地否定希尔杜和艾克利普斯是同一人的可能。
希尔杜是她崇拜的对象,而艾克里普斯,如果一开始他不那么毫不留情,不那么冷漠,不那么无礼,就好了。
火焰国,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艾克利普斯的地方。
她们解决了火焰炒饭的香料问题,他讽刺她们“因为这点小事就满足”。
她曾希望,能有一位王子以骑士身份,在她们落难的时候英雄救美。如今想来,不就是那位隐姓埋名的月之国王子?可是一个礼貌周到,温柔谦和,一个却说话尖刻,不近人情。
在饰品比赛上,他被误解为小偷时没有辩解,真相大白时也没有埋怨,却给派对的大家泼冷水。其实,那是在提醒她们,星球的危机已经来临。她知道他是克己奉公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出于对星球的尽职尽责之心。那么他向她和法音扔石头的举动,想必也是因为什么必要的缘故。但他曾经什么都不说,消极的事情全都一个人去背负。
「对不起,我都没有察觉。」
为什么自己当初连艾克利普斯的一些无伤大雅的桀骜不驯都难以接受呢?即使后来她对法格做到了“不戴有色眼镜”,回想起那时幼稚的自己,也仍有一些羞愧,以及对他的愧疚。
幸好,从那以后,自己决心要对希尔杜更好,也像法音一样,开始对他充满好奇。
「要怎么将两个印象整合起来呢?」
不知不觉中,总是会注意一些关于他的事:他接受了提奥的“师傅”一称,并且真的愿意教导提奥。原来,对付他,只需要软磨硬泡——希尔杜意外地心很软。在火焰国的森巴祭典上,她学会了这一招,直接拉着他去跳舞。
「上次风之盆祭典错过了,这次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掉。」
在水滴国的艺术比赛上,希尔杜看到了米露琪画的《哥哥》,害羞了。她试着戳穿,果然,他为了掩饰,就会“凶”一句。她深刻地认识到,艾克利普斯就是希尔杜——凭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其实心里是很感动的吧。只是,不习惯让别人看见?」
她们被当成假冒的双胞胎,被抓进监狱一筹莫展时,又是希尔杜及时出现。他说情况已了解——她们从来不用多做解释,甚至不用呼唤,他都明白,都会及时出现相救。
他什么都不说,别人不能理解他;可别人的事,别人不说,他却清楚,默默给予帮助。他总是在默默关注着身边的人吗?是了,就连新来的女仆能否适应工作,他都会关心。连照顾那尔罗时,希尔杜都能够娴熟地更换尿布。他有责任心,太有了。
若是以前,她只会以崇拜的目光夸赞他:“多么完美的王子啊!”
可是,希尔杜也和她们一样,只是一个孩子啊。
“你要小心一点啊!”她只能在他再次去调查的时候,这样关心一句。
“莲音,”法音在坐在对面床上,晃着双腿,“还有两个国家了……”
“去宝石国吧。”莲音说。
“没事吗?”法音惊讶地问。
“没事了。”
在热气球上,法音表现得有些忐忑,没怎么说话。
她们和布莱德、阿鲁蒂莎一起在花园里,吃茶点。到了一半,阿鲁蒂莎告退:“我还有芭蕾课要上,只能说你们来得不是时候。”
“阿鲁蒂莎,好厉害!”莲音赞叹,她对这些优美的事物总是欣赏的。
“芭蕾……”法音想想就觉得煎熬。但随后,她发现还有更煎熬的事情等着她。现在只剩她、莲音、布莱德三人,外加会说人话的宠物一只。法音捏紧了手里的叉子,机械地往自己嘴里塞奶油蛋糕。
“布莱德殿下,”莲音开口道,“原来玩具之城的大家搬去哪里了?”
“莲音要去找他们吗?”布莱德心中了然,“我命人带你去吧。”
“啊,那我也……”法音急忙说。
“法音的蛋糕还没吃完呢。”莲音看了法音叉子上的蛋糕,“之后再过来也可以嘛。”
“真是难办了啊,”布莱德笑,“我已经让甜点大师准备了好几款新式点心。法音不吃的话,就浪费了。”
“呃……”法音妥协了,倒不是为了蛋糕,而是她已经学会不去辜负别人的好意。
“那身打扮,久违了呢。”莲音走后,布莱德看着法音,笑道,“终于来了啊。”
“嗯……”
他苦笑:“面对我,就那么容易让你感到拘谨吗?”
“不是……”法音放下了叉子。
布莱德看向外面的花园。
“我曾经,就在这个花园里下过决心,要‘用我这双手来守护法音的笑容’。”
法音“噌”地红了脸,从椅子上起来。
“但是,我却没有做到,反而……尽做了些伤害你,还有大家的事。”布莱德没有因为法音的反应而停下,继续坦白,“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比希尔杜差了一大截吧。”
法音低着头,却睁大了眼。
“自己国家有那样落寞的地方,却没有发现。自以为是地阻拦了他,却让派对变得更糟。让你们失去魔法,后来又为了自己的野心肆意伤害别人。”
“布莱德……不……”法音抬头,欲言又止,“我们没有怪你。”
“那个时候,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布莱德看着她的双眼,“谢谢。”
“那只是——”
“即使你要把这些都轻描淡写地否定掉,我也无法放弃。”布莱德站了起来,向法音走去。法音退了一步,布莱德也停住了,郑重地看着一直回避他目光的她。
“我喜欢法音。”
法音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背靠大理石的亭柱。良久,她才开口:“谢谢。”
“那算是什么答案呢?”布莱德轻声笑道。
“抱歉。”
“我知道,法音喜欢希尔杜。”
“我……”她的眼神根本无处安放。
“也许这句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无论你认为希尔杜过去待你如何,他现在的心意都是事实。难道法音不肯接受现在的希尔杜吗?”
布莱德的话切中要害,令法音瞠目结舌。她也从未见过如此坚决的布莱德。
莲音跟随侍从来到街区,找到了布贝特所在的家,敲了门,却无人应声。随后她请侍从带自己去了住得离这里比较近的人偶的家,去各个问候了一番。普莫在看到芭蕾娃娃和金发帅哥甜甜蜜蜜地生活着的时候,心碎地离开了。最后,莲音向侍从道了谢,让他回去赴命,她则留下来四处逛逛。
在琳琅满目的商业街上,她被首饰店、服装店、花店和古董店等的展品吸引了眼球,却很快就失去了兴致,因为法音不在,逛街也索然无味。在没有魔法、没有危机的不可思议星球里,最大的困难又成了自身的苦恼。莲音步伐缓慢,浏览橱窗,忽然在玻璃窗的成像里,看见了布贝特和一位女士正边走边交谈。她回头,开心地喊道:“布贝特!”
布贝特应声转头,看见了莲音,脸上笑开了花:“莲音!你回来了吗!”
莲音弯唇,笑容可掬。
“莲音殿下。”旁边戴眼镜的长发的斯文女士向她点头致意。
她们三人来到了广场中央,坐在长椅上。“常听布贝特提起过莲音殿下。实在是非常感谢!”女主人说道,“还有拯救了星球的事情。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那是我们履行身为公主的职责罢了。”
“公主们真是可靠啊。”
莲音看到前面一个小男孩摔了一跤,被妈妈及时搂住了,微笑。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多亏了大家的包容和支持。”
“莲音很厉害!还有法音,没有你们的话,我们永远都不为人知,更不可能和主人们重逢啊!”布贝特并不让她谦虚,“这是莲音你们功劳!”
“还要感谢一个人。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这里的事情呢。”
“是谁?”
莲音笑道:“一个戴着帽子的,眼神锐利的家伙。”
“啊,那个人啊!是呢!”
告别布贝特她们之后,莲音坐在广场边,看着人来人往,想东想西。
“莲音殿下,您还记得这里吗普莫?”普莫耳朵动了动,“太久没有来了,对这里最深的印象,就是‘公主们重新获得魔法,成为幸运公主的地方’了。”
“啊。这个广场……”莲音眉开眼笑,“好怀念啊。不知道法音还记不记得呢?”
她的思绪被扑面而来的往昔迷住了,那沉湎的神态使她散发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感。
“作为公主的仆人,公主们的事我可都记得呢普莫。”普莫露出了可自豪的神情,回味道,“公主们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独立,凭借自身的力量来发挥红炎魔法的普莫。”
“多亏了大家的帮忙。”
“是呀。当时若不是希尔杜殿下发现了那个机器人的异样,那就大事不好了。”
“是啊。”这里又是希尔杜出手相救的地方。
“莲音殿下没有受伤,法音殿下也只是脸着地擦破了些皮。事后想想,真是千钧一发啊普莫。”
莲音凝神,一时觉得哪里不对。运动神经那么好的法音都受了伤,她却毫发无伤?或者说,为什么她能毫发无伤,法音运动神经好,却还受了皮外伤?答案只有一个。
希尔杜救了她,没有救法音。正因为运动神经好,所以法音才只受了皮外伤;希尔杜无法同时救她们,所以他必须做出选择。
百感交集。
“没有希尔杜殿下这样的好帮手,公主们的道路会艰难许多吧普莫。”
“还没有好好谢过希尔杜呢。”莲音笑道,又摇摇头,“我们是朋友了,反而不知道如何感谢了。”
她在这里,重新寻回了又一样东西。愿望是广交朋友,这没有变。只是她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呆在身边的人,就那么固定几个。而她对这件事太过习以为常,投身于新世界的扩张,以至于何时遗忘了关于这些人的某些回忆与感情,自己都浑然不觉。
如今,不可思议星球的各个国家里都散落着她记忆的雪泥鸿爪。梦幻学院的经历是真的,在不可思议星球度过的这些时光,却也千真万确。两段记忆的冲突。到底,哪一个才是本原?
这太奇怪了。她几乎不记得自己对希尔杜有过的在意。是太过迟钝?是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喜欢布莱德吗?是因为法音喜欢希尔杜吗?
所以这一切最好不要打破,对吗?
「好久不见了。」
在这种鲜明的感情和真实之前,她却骗不了自己。
也许只有现实才是本原。
随之涌来的感情,正实实在在地冲击着她的心灵,不容置疑。
「为什么,明明还没有去你的国家,却已经到处是你的身影?」
六、本原之心
“法音,要去月之国了,打起精神来哟。”
莲音梳顺了发尾,熟练地把发圈扎上。
还有一边头发没绑的法音,停下了动作:“莲音……”
“嗯?”
“莲音接受现在的布莱德吗?”
莲音面露惊讶,而后嫣然,走到法音身后。
她一边替法音梳头发,一边开口:“和布莱德殿下好好谈过了吗?”
法音低眉:“嗯……”
“如果布莱德殿下好好传达了他的心意,那真是太好了。”
莲音的这句话和坦然真诚的语气让法音一愣。
莲音为她绑好了马尾,说道:“那法音打算接受现在的希尔杜吗?”
法音攥紧了手,低着头,犹豫了一阵,问:“莲音对希尔杜……”
“法音的直觉真厉害啊。”莲音绵绵的音调掺入了几分力道,略显尖锐,“那法音自己对布莱德殿下呢?”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这样啊。”
“公主们,起床去月之国……”普莫揉了揉眼,懵懂地自语道,旋即冲出抽屉,“我不会起晚了吧?!”
空气静默了。
“啊咧?”
在热气球上,普莫看着安静得出奇的双胞胎,一脸懵逼:“吵架?”
下了热气球,布莱德来迎接,法音眼神躲闪。
莲音问候道:“布莱德殿下也来月之国啊。谢谢你特地来迎接我们。”
布莱德面带微笑:“有些事。我也是刚到的。”
月玛利亚和米露琪在宫殿里,独独不见希尔杜。
“实在有失远迎,希尔杜的话,在花园里呢。”一如既往的莞尔的月玛利亚说,有些无奈。
在花园里,远远就能看到,站在茂盛繁密的绿植中的那抹金黄的背影。
“希尔杜。”布莱德喊了他。
走过去后,法音扫了一眼周围,犹豫地开了口:“希尔杜……要种花吗?”
他点头。
“有一段时间不见了呢。”法音小心地说。
“是吗。”
“真漂亮啊!”莲音早已环顾了整个花园,由衷地赞叹,“各种各样的花呢。”
“和普通的花园相比,好像大多是些冷色调的呢。”布莱德笑。
刚刚浇洒过水的或青、或蓝、或紫的花朵,有的是重瓣,有的是绒球,也有的很单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莲音对着一株叶条形的植物闻了闻味道,说:“嗯……这是薰衣草!”
可当她看见了别的架子上的,就犯难了。
“可以介绍一下吗?”
希尔杜抬手,相继指了薰衣草之后的各个架子,一一说:
“三色堇,紫罗兰,矢车菊,风信子,桔梗,百里香,勿忘我,绣球花。”
莲音凑近了一盆轮生聚伞花序的浅蓝色小花,细看:“勿忘我?我好像种出来过呢。之前参加插花比赛的时候……”
“我想莲音种的并不是勿忘我,而是蓝雪花。”希尔杜肯定地说。
“啊,这样啊。”自觉暴露了自己的孤陋寡闻,莲音有些尴尬。
两者都是单瓣五瓣花,但蓝雪花全花只有蓝色,而勿忘我的花蕊呈黄色。他记得她的作品。如果说她姐妹的花还有“大个”这一特点,那么她的蓝雪花在众多花大色艳的姹紫嫣红中真的是毫不起眼的一小株。因为花太少株了,开花时的娇弱模样也着实算不上“怒放”,连切花都做不成,以设计取胜也无望。然而,它仍坚定地在那里蓝着。那毫不露怯的倔强模样,的确有那么一股“勿忘我”的感觉。
别人也许不在意,但希尔杜注意到,这株植物上开了两种颜色的花:尚未成熟者为浅青蓝,这是蓝雪花原本的颜色;完全舒展者却转为宝蓝,忽地就变得深沉了。是什么导致了花瓣内花青素的聚积,他当时没来得及去深究。无论如何,拥有纯净蓝色的蓝雪花是罕见的,而且,花还能变色。能引起花两种变异,花的主人实在令他惊叹。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种的呢?未成熟与深沉,也是她的两面吧。
“莲音种的不是普通的蓝雪花,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很稀有。”
“诶?”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的花施与评价,莲音脸颊泛起了红晕。她也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布莱德调侃道:“不愧是希尔杜啊,研究得这么深入。”
“有吗。”
“很厉害了。话说这些花大多都是能做香料的吧?十分经济哦。”
希尔杜解释:“因为多是从种植园里采摘来的。”
“不过这个叫百里香的……好像能用作食用香料?还挺有趣的。”布莱德直看向法音,“法音和米露琪想尝尝这种料理吗?”
“叭卟!”米露琪似乎倾情推荐,“叭卟叭卟!”
法音忙不迭地抬头,道:“嗯、嗯,很想吃吃看啊……”
“那么,这些花是不是都有花语呢?”莲音好奇地问,仿佛沉浸在花的世界里,“这个勿忘我,是‘不要忘记我’的意思……吗?”
她停顿了。希尔杜答道:“嗯。”
“这样啊……”莲音手抖了抖,她忙指着三色堇,“那这个呢?”
“沉默不语。”
“绣球花呢?”
“耐心持久的爱。”
“风信子?”
“忠诚。”希尔杜垂下眼,“或者悔恨。”
“希尔杜真的都知道啊。”汗滴流下,莲音收回了手指。
希尔杜在石桌旁的石凳坐下,说:“请坐。”
仆人正好上来,禀告:“希尔杜殿下,女王大人宣您移步正殿议事。”
“失陪了。”希尔杜起身离去,“由米露琪陪你们逛吧。”
“叭卟叭卟叭卟!”米露琪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手。
希尔杜走后,气氛一下也就冷了。米露琪瞧了瞧坐在石凳上的各位,凭着婴儿的直觉感到不对劲:“叭卟!叭卟叭卟叭卟!”
“米露琪要带我们去哪里吗?”莲音问。
“去吃新式蛋糕?我想去。”法音来了些兴致,看了看余下的两人,问,“莲音和布莱德呢?”
“我就不能陪法音公主去了。”
“噢……”法音对布莱德快速的表态稍感意外,又看向莲音,“那莲音和我……”
“法音去吧,我就不去了。”莲音答道,对米露琪说,“你们吃得开心。”
“好吧。”法音略感失落,跟着米露琪走掉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莲音说道:“法音和米露琪果然很要好呢。”
布莱德笑容和煦,说:“莲音,一起去街上走走吧。”
惊讶来得迟缓的莲音,脸上慢慢地浮起些微粉色。
“好啊。”随后她笑道,“布莱德。”
“啊,那个,”普莫脸红,音调也拔高了,“我是不是该回避啊普莫?”
“也好,”莲音红着耳根子,说,“普莫去照顾法音吧。”
法音边走边说出了她的心声:“布莱德和莲音要单独出去了吗……”
“叭卟?”米露琪好奇地望着她。
普莫赶上来了:“法音殿下!”
吃蛋糕途中,米露琪津津有味,法音却心不在焉。
普莫感到很奇怪:“法音殿下今天很奇怪啊。”
“这是很自然的啊。”法音激烈地摇了摇脑袋,普莫则一头雾水。
进到宫殿里,法音又看到,希尔杜脸色沉重地走出来。
“希尔杜,怎么了?”
“没什么。”希尔杜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莲音和布莱德呢?”
“好像是有事的样子。”
希尔杜皱了皱眉头,便匆匆迈步。法音一着急,喊了出来:“啊!”
“怎么了,法音殿下?”
“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她纠结地想道。眼看希尔杜要消失在拐角里,她憋不住了,快步冲过去。
“抱歉!普莫,我有事!”
普莫见状,被吓到脸黑:“法音殿下也要把我支走吗普莫!”
“等等!”法音追了上去。
希尔杜停下:“有什么事?”
“我有话想说。”法音一鼓作气地说,随即又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可以……吗?”
他们两人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正当法音犹犹豫豫时,一个女仆的声音从花架那边传来:“莲音公主和布莱德王子真是青春啊。约会什么的,令人羡慕!”
法音猛然转回头,希尔杜也微微抬头,看了过去,敛了眉。
“可怜我们都老大不小了,还一次都没有恋爱过。”另一个女仆说。
“别的女仆应该有吧?”
“对象也不可能是布莱德王子这样的吧?”
“莲音……?”法音喃喃,“莲音不是——”
“你想说的事,是什么?”
“呃……我,”她目光逡巡,像憋了一阵念想,“有些问题一直压在我心里。”
希尔杜跟着她收了脚步,静候下文。
“莲音,布莱德,他们都说,我没有接受现在的希尔杜。可是,现在的希尔杜……”法音又扭捏了一阵,仿佛背水一战的样子。
“刚认识希尔杜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在和我们保持距离。但是我不明白,我想接近希尔杜,却被躲开。但是希尔杜……却总是主动接近莲音。可能是我太搞不清楚情况了,但是后来希尔杜又对我——那么好,我、我以为你是对我……”
见希尔杜一言不发,法音继续傻笑:“果然是我搞错了吧。照顾月玛利亚大人的时候,在我们这么多人之间,希尔杜只拜托了莲音。那时候我就在想,希尔杜是不是认为莲音……比我可靠呢。”
她岂会不知月玛利亚和米露琪对于希尔杜多么重要。
“这样。”
“莲音还是很靠得住呢。”法音偷偷地观察他的神色。
“我认为她是阻止或至少拖延布莱德的最佳人选,在没有魔法的情况下。”希尔杜嘴角露出了一丝弧度,“她确实做到了。”
“是、是啊。我也两次试过唤醒布莱德,都没有做到……第一次失败之后,莲音告诉我布莱德似乎是可以恢复的,我就又试了一次。”
“布莱德还有可能伤害你。但你还是一个人去了。”
“因为觉得布莱德孤单一人会寂寞……就像人偶那时要我们留下,他发的邀请函就是一种求救吧……”法音面容中有些不忍。
希尔杜看着她,没有说话。
“但还是莲音厉害啊,知道布莱德怎么才能被唤醒……”
他一脸平常地说:“用的方式不一样的缘故。该果断的时候,她会果断。”
“希尔杜果然……是喜欢莲音啊。”法音心里难受得发疼。
“嗯。”
之前希尔杜拉着莲音去跳舞,还被夸为一对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胸口会痛。现在,她却要亲手抠开这个伤疤。
“吶,希尔杜。”法音低着眼,问,“我就不行吗?”
希尔杜眼里一丝波澜也未起,只是看着她。
“法音想得到我的认可吗。”
“诶?我……”她对他的反应毫无防备。
“莲音曾经把布莱德看成偶像,想得到他的关注。”希尔杜说,“在我看来,这很可笑。动机不纯,只会办不好事。”
她睁大了双目,皱眉:“不要……那么说莲音。”
“但至少,她知道她在崇拜,也能坦率地表达出来。而你,一直在逃避。”
法音感觉脑袋一片空白,嘴巴既不能合上,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不习惯主动索取关注,但我认为这和莲音的崇拜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希尔杜的话,无情到令她心凉了半截。她甚至觉得他变回了那个毫不留情的艾克里普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和莲音,看着一切。
“在学院的那段时间里,‘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他神色淡然,不露辞色,“那样你就满意了吗?”
法音瞪着她受惊的小鹿般无辜的双眼,一张脸写满“难以置信”。
“好过分。”随后,法音的委屈几乎爆发,她受伤地看着他,“好过分,好过分!!”
那是她心心念着的他对她的好,他却这样轻描淡写地讽刺。
讽刺自己做过的事,讽刺他付出过的感情。
“抱歉。”希尔杜闭上眼,调整了呼吸。
睁开眼时,他神情复杂,苦笑:“如果莲音在,她早就对我怒目而视,拉着你离开了吧。”
他的口吻不无怀念的感叹。
“莲音……”法音嚼着这个从他口中吐出的名字。这个自己喊了无数遍的名字,从自己和别人嘴里听到,不过是一个称呼,由希尔杜说出,却似温柔一刀。
“不,也许不是。也许她……我看不透她。”希尔杜抬起头仰望,“强大,温柔。我看不透她。”
青空融入他的眼,又化了那两潭夜蓝的冷。
仅仅是这样微不足道的暖意,在法音看来竟也无比刺目。
“希尔杜……”心脏发疼的法音,强挤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啊哈哈,像我这样大大咧咧的果然……”
希尔杜摇摇头:“跟法音没有关系。你不需要为我改变。我只是喜欢莲音而已。”
“可是她喜欢布莱德!”法音几乎吼道。
“那又如何?”希尔杜神情黯然,“她也喜欢过我,这就够了。”
“什么?怎么会……”她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中间,还容得下第三人吗?法音双眸惊恐地颤动,里面还掺有疑惑、不甘、着急,以及些许期待。
“喜欢‘过’?”
“那并没有关系。”希尔杜收紧了拳,“我可以重来。你也可以再弄清楚你自己的心意。”
他就这么急着掐灭她一丝的希望吗?
“心意?”法音惨笑道,“我的心意就是——”
“你们双胞胎太没有自觉了。在那之后,布莱德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布莱德……”法音心中一慌。
“因为你们做的傻事,结果有时还挺让人意外。”说罢,希尔杜转身,“去找他们吧。”
“怎么了?”她还没反应过来。
他神情严肃,道:“有点担心。”
低矮的毛石屋子或木屋,泥土色的石板路,瓦罐古玩摆设,这是月之国特有的异域风情。即使是坐拥庭院的旅馆,也是色调淡雅质朴,与古老的沙漠自然风景融为一色。
占卜摊子的老婆婆喊着:“那边的两位,要不要来占卜一下你们恋情的未来?”
平时,莲音早已跃跃欲试,但现在她心里一团乱麻,无暇顾及。
“怎,怎么办,和布莱德殿下单独相处什么的,果然还是不行啊!”
小吃摊子的大叔吆喝着:“来根棉花糖怎么样?可以做成女王大人的王冠形状哟。”
穿着背心马甲与短袖衬衫的布莱德,明显就是想出来逛逛街,但是现在……他看了看拘束不安的莲音,向小吃摊子走了过去。
“请给我来两根。”
“好嘞!”
布莱德递给莲音一根月亮形状的棉花糖,露出平时的笑容:“莲音,请。”
“诶?谢谢……”莲音又红了脸,接过去。
“不行,遇到布莱德殿下就容易激动,这样太没有公主的样子了!”莲音暗想道。
不远的小巷拐角里,一个披着黑袍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窥伺。
他们找了个公园,在凉亭里坐下。月之国的公园多种棕榈树,没有喷泉,但有花架、棚架和绿廊一类的设施,以一尊月之葛雷姆的石雕为中心。
微风拂动,沁人心脾,消人焦躁。莲音仰头,看着被阳光穿透的绿叶。
“特地跑这么远了,法音应该能好好面对了吧。”
“就让他们好好谈吧。”布莱德笑道,“还要麻烦莲音跟着我这么做,不好意思了。”
“不,没关系。我也是这么想的。”莲音低头捋了捋鬓发,“但我还是惊讶,布莱德殿下和我想的一样。”
“刚才还是‘布莱德’呢。”
“暂时还改不过来。”莲音青涩地笑着。
“法音和莲音面对我的时候都会很拘束呢。”布莱德身体向前探,问,“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布莱德殿——布莱德,太耀眼了。”莲音诚恳地说,“好像美丽的宝石一样。”
“所以,对待我的感情,也像对一颗美丽的宝石那样小心翼翼是吗?”
“布、布莱德殿下?!”
“和太阳相比的宝石,”布莱德哂笑,“毫无意义但是闪闪发光的东西,无用但是明亮夺目的玩意儿,重要的是切割,而不是石头。①”
“诶?”
“我一直致力于打磨出那样迷人眼目的光芒,但是希尔杜那种戴上了墨镜的人,看了却会嗤之以鼻。”
“布莱德殿下……”
“他是个明白人。一旦失去了光辉,宝石不过一块硬冷的石头而已。”
莲音并未预料到布莱德会这样来袒露心声。但是,她心中却是难过。
“可是,那里面不也寄托了人们追求完美的汗水与心血吗?”莲音握紧了小手,有些奋然,“希尔杜和布莱德成了好朋友,这就是证明!”
布莱德轻笑出声,仿佛又恢复了淡然:“是啊。莲音总是一句话直指本质,温柔又清晰。”
“我只是,”莲音低下头,又被布莱德夸得面红耳赤,“说了事实而已。”
“我也许只想要勇敢地贯彻自己罢了。但是,难怪连希尔杜也被你收服了。”
“被我?”莲音脸上的红晕又加一分窘迫,“收服?”
“是呀。就是你,把他从怀疑主义中救了出来。”布莱德调侃着,可渐渐地,面上不同以往的笑意,“但他走了极端,也是因为你。”
莲音虽然不明白怀疑主义的确切含义,但“怀疑”这个词结合希尔杜的气质,她好像又能意会布莱德说的意思。可是她更困惑的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如说她从未想过自己对希尔杜产生什么影响。改变了希尔杜的人,不是法音吗?
布莱德看出了她的困惑,十分的认真地看着她。
“是你,莲音。”
“我……”
莲音无法怀疑他的话。心脏的起伏一浪喜悦一浪悲伤。
“他,一直很想见你。”
①引自尤里·阿拉鲍夫(俄)的戏剧《浮士德》,罗姣译。
七、寄存之魂
“然而,盲目的人到底是谁呢?一心一意的又是谁呢?”
当时,希尔杜进殿,看见月玛利亚坐于宝座上,扶着额头沉思,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发生什么事了,母后?”
“希尔杜,城里有人遭抢劫了。”月玛利亚抬起头,忧心忡忡地说,“是罗曼做的。”
“什么?!”消息如晴天霹雳,猝不及防。
“我已经下令通缉了。但是被逼急的罗曼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
希尔杜疾步奔走,心里懊恼忿然:“百密一疏了。”
法音跟着他跑,问:“希尔杜,为什么这么急着去找莲音和布莱德?”
“希尔杜殿下。”看守城堡的侍卫看到了希尔杜,对他鞠躬。
“莲音公主和布莱德王子出城堡了吗?”
“是的。”
“希尔杜?到底怎么了?”
“那个大臣在城里。”希尔杜捏紧了双拳,说,“我担心他会对莲音他们下手。”
“那个大臣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希尔杜并未解释,说:“但愿我的预感是错的。”
就在此时,一艘船掀起尘沙,轰隆作响往城堡赶来。希尔杜急迫地张望,法音也跟着看过去。待它离近了些,法音说道:“那是布莱德吧?他们回来了!”
眼力好的希尔杜自然也看见了,却是瞳孔瞬间扩大。他不等船开来,就徒步冲了过去。
不明白情况的法音跟着跑:“希尔杜……”
船家见着希尔杜,急忙停下来。布莱德踉跄着下了船,捂着左臂。
法音瞧见了手掌没有捂住的部分淤青,面容失色,问:“布莱德,你怎么受伤了!!”
“莲音……”布莱德整个人失魂落魄,喃喃道。
“莲音怎么没有跟你回来?!”法音瞧了瞧船上,并没有莲音的身影。
布莱德的脸上写满了懊悔和愧疚,道:“莲音被罗曼带走了……”
希尔杜一把揪住布莱德的领子。
“希尔杜,不要!”
“地点,时间。还有罗曼说了什么。”
一个小时前。
“难得出来了,”布莱德站起身,说道,“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去找个好玩的地方吧,莲音。”
“嗯!”
他们到了一个游乐园。买好入场票的布莱德问:“莲音想玩什么?”
“嗯……”莲音背着双手作思考状,说,“鬼屋。”
布莱德略感惊讶:“莲音这么喜欢鬼屋?果然你和法音还真是浪漫啊。”
“法音就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呢。”莲音笑道,“她会躲在我身后,抱着我的手臂。”
“原来如此,我懂了。”布莱德也笑了。
但是鬼屋项目面前意外地排起了长队。
“月之国游乐园的鬼屋似乎很有人气啊。”莲音说。
布莱德也被惊到了,答:“毕竟是充满谜团的月之国嘛。”
“布莱德殿下,我想离开一下。”莲音别扭地说。
“嗯好。”布莱德知趣地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
莲音走了,排在布莱德后面的一矮胖一高瘦的两个可疑大叔就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莲音从厕所里出来,那两个人就马上避开她的目光,往两边看去。
她立即起了戒备心。恰好有一位中年女士也出来了,她便跟着女士一起走。
“怎么办,这样真的要进里面扮鬼了?”矮的人说。
“现在下手吧……”高的人说。
莲音回到去,凑近和布莱德说:“布莱德殿下,我觉得附近有危险!”
布莱德表情一下凝重了:“怎么了?”
“应该是有人跟踪我们。”莲音摇头,“布莱德殿下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吗?”
“没有。”布莱德斟酌了一会,“要不我们回去吧。”
莲音郑重地点了头:“嗯!”
那两个人看见他们往门口走去,有些按捺不住了,高的人拿着对讲机说:“大人,他们要走了!可能要回去了!”
对讲机那边传来阴沉的声音:“立马抄近道赶到我这里,快!”
莲音和布莱德一面频频回头观察,一面快速跑。他们匆忙上了离城门最近的一艘船,布莱德对船夫说:“我们去城堡。”
船夫整理了一下渔夫帽,回头对他们笑眯眯地说道:“好的请稍等,客人。”
莲音因为方才的快跑而有些疲软,于是就座。
“不好意思啊,船临时出了些问题,再等一下就好。”船夫说,并递给了她一杯茶,“小姐,喝口茶缓缓吧。”
“谢谢。”莲音捧过茶,平复心情。
布莱德不放心地站了起来,踱到船入口,保持警戒。
船夫来到布莱德的身后,说:“布莱德王子也来杯茶如何?”
“不用。”布莱德矢口拒绝,却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
待他回头,已被人用力推下了船,然后摔倒在地上。
“布莱德殿下!”莲音吓得掉了手里的茶杯。她起来,却被船夫粗鲁地掐住了脖子。
布莱德吃疼地撑地而起,抬头见那船夫脱掉了帽子笑得恶狠,大惊失色:“大臣!是你!”
“好久不见,布莱德王子。”
“莲音!”布莱德惊惶不已,对罗曼喝道,“你想做什么?快把莲音公主放开!”
他摸了自己的腰间,满脸懊恼。本来是为了悠闲地过一天才换了便装,没想到这就遇到了危机。
“哈哈哈!”罗曼紧紧抠住莲音的脖子,拔着嗓子唬道,得意的口气吹得过长的胡子一翘一翘,“我要水、粮食和一大箱钱!三个小时之内给我备齐,让希尔杜王子带到风蚀谷!否则这位莲音公主的性命就是我的陪葬!”
莲音被耳边的声音震得耳膜锐痛,她仰着头,微弱地张着口,气若游丝。
刚才的两个可疑的男人也过来,跑上了船,在布莱德的面前把船开走了。
“对不起,让你们遭受了这种灾难。”忧愁令月玛利亚的容颜苍白,“我们正在全力搜查罗曼等人的下落,也告知了托尔斯国王和其他国家。”
“莲音……莲音一定要没事!”法音精神还有些慌乱。
“他们的目的是勒索钱财,应该不会伤及莲音公主的性命。”月玛利亚安慰说。
布莱德消沉地自责:“是我不好,我不该带莲音出城堡。”
“为什么连罗曼挟持了船都没有注意到?!”希尔杜对看守城门,护送布莱德回来的侍卫呵斥,“还有你们,我说过要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待命的仆人惊恐万分,颤抖着。
“希尔杜……冷静。”月玛利亚说道。
“抱歉。母后。”希尔杜鞠躬,“请允许我先行告退。我要去部署救莲音的计划。”
“去吧。”
两人跟着他出到走廊。
“希尔杜……”
布莱德问:“希尔杜,你打算怎么做?”
“在想。”希尔杜不作停留,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如果是我被罗曼抓住的话,”法音神情黯然,自语,“就好了。”
布莱德皱起了眉,吼道:“法音!不要有这种想法!”
法音转头看着他,扯开嘴角,脸冒红晕地露出傻笑:“啊哈哈,我开玩笑的。”
布莱德看着她,既严肃又不忍。
“别再摆出那副表情也可以啊。”
“诶?”法音呆了。眼泪掉了下来,她抬起手去触碰。
布莱德站到她面前,伸出手。
希尔杜坐在案前,手抵额头,查阅地图。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希尔杜殿下,我已经查到了。”
他起身过去开门,问:“如何。”
“有人曾听见,罗曼的手下在饭馆里喝醉酒后,说要离开这个星球。”
希尔杜恍然大悟,遣走侍卫,关上门。
被流放后,罗曼一直比较安分,所以监视的人就掉以轻心。但是他的手下可没有那么谨慎,自暴自弃醉酒伤人的情况也有过,希尔杜便从这里入手找线索。
他转身,再仔细看了看摊开的地图,便握紧了撑在桌上的双手。他走去书柜旁,按下墙壁上青绿色的倒三角图案,书柜便轰然往左移开。
身为王子做这种事,不觉得可耻吗?身份暴露后,布莱德曾经质问他。
布莱德看到他的打扮,十分讶异。
“布莱德,帮我。”
恰好来到布莱德房间的法音躲入拐角,又在他们关门之后躲到门后听。
“风蚀谷只是一个幌子。所以我想请你扮成我去。”
听了他的计划后,半晌,布莱德问:“你又要放下王子的身份,以个人的名义去做事吗?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你并不会被历史所铭记。”
“不要用你的价值观来衡量我。”希尔杜凝目。
法音低下头,挪步走了。
一路上被蒙着眼封住嘴动弹不得的莲音,在罗曼等人赶到目的地时,终于重见天日。可当她看到身边似曾相识的风景,不禁讶异:“这里是星星之泉?!”
见罗曼拿着单筒望远镜视察远方,未做回应,莲音便直问:“罗曼,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而后,罗曼像哄小孩一般地笑说:“莲音公主,你只要乖乖呆着就没有问题。伤害你对我并没有好处。”
“黑暗力量的可怕,你应该了解了呀!”
罗曼笑道:“可怕?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连死都不怕。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既然连死亡都不怕,为什么还要追求力量,想要高人一等?”莲音又问。
“因为到头来你的一切都被这个世界夺走,那才是真正的可怕。”罗曼斜眼看着莲音,仿佛在嘲讽她过于天真,他将望远镜递给手下,说,“红炎魔法需要的条件太多,黑暗的力量却完全遵从你的欲望。”
“可是你却要牺牲其他所有人的幸福!”
“这难道不是必然的吗?”罗曼冷哼一声,“所有人都幸福,不过是个谎言。我们自欺欺人,说我们没有伤害别人,别人也没有伤害我们,才能忍受别人和我们自己,也才能追求我们的幸福。而我,看清了这种欺骗,并选择背负这种必然,继续追求。”
莲音默默地听着。她似乎不能像以前一样振振有词地批判他,只是露出一抹真挚的疑问:“统治一切,让所有人听从自己,就是幸福吗?”
“哼。”一贯狡诈的罗曼,却对自己的野心毫不讳言,“那种事,不过是附属品罢了。我要掌控规律,我要逆转死亡。”
“即使在你做到之前,有无数的人会因你而死?”
“无所谓。只要我的奥菲莉亚能复活,一切都无所谓。”罗曼幽幽说道,莲音几乎听不见。
也许那个人是罗曼很重要的人,罗曼将她视为自己的一切,为了她哪怕毁了这个世界也无妨。
“罗曼大人!有人来了!”手下急忙地喊道。
“给我。”罗曼夺过望远镜,放眼望去,嗤笑,“到底还是找到这里来了啊。”
“法音他们吗?”莲音又惊又喜。
另一边,两个人骑着坐骑在沙漠跋涉。
布莱德担心地看着硬要跟着自己来的法音。
“法音,一会儿别轻举妄动。我来说话就可以了。”
“没事的!他们对我不会那么防备的啦!”法音拍了拍自己的斗篷,“穿上了这个,他们也认不出我。”
布莱德叹了一口气。
法音则盯着他看。布莱德穿上了金黄色的礼服,也戴上了紫色的假发。因为身形相似,布莱德和希尔杜很有几分相像。可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眼神,却不一样。
“如果有什么不测,躲在我后面,然后赶紧跑。”布莱德说。
法音忽然脸一羞,乖乖地点了点头。
去到坑坑洼洼、连仙人掌都没有的风蚀谷,布莱德和法音在入口看见了一个矮胖的黑衣人,以及一个麻袋。布莱德下了坐骑,牵着走过去。
“希尔杜王子怎么还带了个人来。是不想要莲音公主了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带两匹坐骑。”布莱德答道。
“算了,把东西放在中间。”
布莱德停在半路,把上面驼着的东西放在那人说的地方,再往后退。然后对方牵着自己的坐骑来把东西拿走,随后扬长而去。
布莱德和法音冲过去,打开麻袋。里面是一个中年男人。
嘴巴的胶布被撕开之后,男人慌慌张张地说道:“希尔杜王子,我,我的船被他们抢走了!”
“果然是圈套!”法音和布莱德说道。
身为王子,所做的事情代表国家。所以希尔杜必须变回身世成谜的艾克利普斯,使用此无名之名。
布莱德的父母健在,母亲和妹妹都强势;而他,父王早逝,母后病弱,妹妹幼小。如今,连喜欢的人也是一个元气,一个柔弱。
「但那又怎样?」
他来守护就好。守护父王所爱的整个星球,守护母后和妹妹,守护她。夸奖和认同,他不需要,他只愿可以一直守护,保证他所守护的,不受任何伤害。
可也许,正是“守护”这个执念招致了命运的诅咒。他的国家出了乱臣,他的母亲受尽磨难,喜欢的她屡次遇险。他偏用王子的身份做骑士的事。
烟尘滚滚,希尔杜疾驰而来,头戴墨色奔尼帽,身着玄风衣,青衫黛裤白靴子。
他悲伤而笑意缱绻,将她望着,如流亡人见了梦中故乡。
“艾克利普斯……”莲音轻唤了一声。
太久了,他们太久没有相见了。是她没见到这副打扮的他有太久了,所以她才看出了神,念出了她印象中第一个被安在他身上的名字,那样的他所冠的名字。
“希尔杜王子,不准再靠近一步!”一个手下跳出来喝道。
“我果然不能小瞧你啊。”罗曼的双眼因为扭曲而一大一小,整个面目狰狞,“竟然追到了这里。”
“不知悔改的家伙。”
“我贵为大臣,怎么能忍受沦为在这不毛之地掘井的苦役?!”罗曼瞪着布满血丝的眼,“但是,来日方长。我找到更强大黑暗的力量,再回来统治这个星球!”
“痴人说梦。”希尔杜齿冷道,“看来这个惩罚对你来说还是太轻了。现在这个星球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
“哼。把我驱逐出境又怎样?这个宇宙又不是只有一个星球。”罗曼笑里藏刀,“不过,莲音公主可仅此一位吧。”
“把莲音还给我。”
“不行啊,要等我们都逃脱了,莲音公主才能完成她的任务。”
希尔杜看了莲音一眼,莲音摇摇头。罗曼挑衅道:“为了抓我这个逃犯,和太阳国结下梁子,这么蠢的事您做得出来吗?”
“不可以!”莲音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不行!不能让大家的努力都白费!”
手下威胁她:“不准乱动,不准说话!”
“那要看希尔杜王子在不在乎莲音公主这条命了。”
希尔杜瞄了一眼在连绵沙漠处埋伏好的拉比族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会耍什么花招。”罗曼转头对手下甩了甩下巴,“把她移到这里来。”
手下把莲音放在了星星之泉旁,离岸线只有半米多。
希尔杜“切”了一声,握紧了拳,额发已经被汗浸湿了。
“看着你长大的我,很清楚你的性子。”
看着希尔杜强忍不安的神情,莲音的心安静得出奇,静得可以听见旁边呼啸的沙漠之风。
“你知道什么是死吗?”风似乎把罗曼的问题再次抛给了莲音。
放眼看,日光炫目灿烂,几片云在飘荡。沙漠苍茫,绵延四方接天蓝。
在风的呼唤声中,她侧头,看到旁边的星星之泉。
「也许,是想要打破这样的僵局。也许,是想证明什么吧。」
莲音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深呼吸了一口。
“果然,最后还是想确认一下啊。”
罗曼闻言:“嗯?”
“希尔杜,”莲音闭着眼睛,大声呼道,“希尔杜!”
希尔杜倒吸了一口气,觉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最后,莲音满面通红,全力大喊:“希尔杜!!!”
“莲音公主,您在做什么?”罗曼挑眉。
上空的帘幕状极光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的噼啪声。一道光芒划过了星星之泉,接着是三道,十道,成百道,上千道。
“什么!?”
这样难得一见的绝景甚至让瞭望台那边的拉比族人也叹为观止。而狂喜与欢乐袭来,令希尔杜忘却了苦难。
「这,不也是一种魔法吗?」
“成功了……”莲音可爱地眨了眨眼以表确认,两汪碧泉里浮光跃金。
希尔杜压了压帽子,低头浅笑:“完全被你打败了。”
“流星群?!”罗曼难以置信,望着一片金色的星星之泉,“怎么可能,那个传说?”
手下惊慌失措。由于磁场受到非正常干扰,列车很可能无法进入星球内部。
“怎、怎么办啊,罗曼大人,这样我们一时半会儿逃不出星球了!”
“该死的公主,竟然坏了我的好事!”罗曼转身,怒冲冲地走过去,拎起莲音。
莲音只感到身体悬空,再是失重。
“莲音!!”
他箭步冲上去甩开鞭子,把罗曼打下悬崖,同时飞身过去抱住莲音。
破旧了很久都没得到缝补的奔尼帽赌气地离开他,游向了宇宙。
众人惊呼。
他攀着星星之泉的峭壁,护了莲音暂时的周全。
罗曼死命晃着手想要抓住莲音这最后一根稻草,却只是扯到了她的发圈。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发圈从她丝滑的发尾脱落,然后身体毫无阻碍地下沉。
“不——可——能——”
没了束缚的蓝绿秀发散流直泻,疾速的空气流吹得她的刘海与鬓发有些凌乱的美感。
左手的五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发白,血沾湿了沙子碎石,火辣的疼感令希尔杜皱起了眉。
“没事的。”
莲音一颗心心七上八下。她抬头看着吃力的他。
幸好,蜂拥而上的侍从逮住了罗曼的手下,并来施救。
希尔杜右手送她上去接住侍从的手,并嘱咐:“绝对不要松手!”
等待她安全上岸,他才抓住向他伸出的侍从的手。
“希尔杜,没事吧?!”莲音心急如焚地将他上下扫了一眼。然后,她松了一口气,“又被希尔杜救了啊。”
希尔杜惊魂甫定,咬紧了牙关,无言蹲下。
“希尔杜?”
他半跪着以手贴胸,拔背低首。
众人再次哗然。
赶到现场的布莱德看到了,无奈地一笑,随后往旁边看去——法音如释重负地,也笑了。他讶异之余,偷享了丝丝的喜悦。热气球上的太阳国夫妇、加梅罗特和露露也被这番景象唬住了。托尔斯满脸震惊,不敢相信:“我,女儿……”
骑士的姿态是那般决绝,谦卑而忠诚,向他深爱的公主献上自己最浓烈的紫色鸢尾:一种庄严耸立着像把光洁锐利的宝剑,却开出最温柔的心①的花;自由与光明永远是其追求与守护所在。
“我用生命证明,我对你,终始如一。”
这就是他,希尔杜的热情。当他颤抖地举头,干枯的眼睛期待已久的热泪②划过他的脸颊,留下滚烫的温度。
而莲音睁着那对明眸,双颊染胭,却没有一丝惊吓或尴尬的神情,过去将他扶起。
“刚才我有些狡猾了呢。”莲音轻笑,“不过啊,占卜真是一种奇妙的行为。如果当事人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也就不会想要占卜它了吧。”
星星之泉的恋爱占卜,并不是要验明被卜者对自己的爱,而是要确认占卜者与所恋之人,是否心心相印。
她抬手抚上爱人坚强又受伤的脸庞。她娇媚的眼角嵌着闪亮晶莹的珍珠,天真烂漫的笑容在粉轻如樱的两颊间漾开:“你回来了,希尔杜。”
回到了她的心里。
顷刻间忽如一夜春风来,万物复苏生长。
希尔杜伸出双臂,将他的灵魂搂近心脏。
“我回来了。”
土谷的书桌上,摆着一本翻开的精装书。
书脊缝里被钢笔压住的纸条上赫然印有清晰的字迹: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③
土谷含笑,将手里的稿纸收归抽屉。
①引用蔓玫的《节气手帖》中对鸢尾的描述。
②引自穆旦(1918—1977)的《赞美》。
②引自莎士比亚《哈姆莱特》第三幕第一场。
——END——
一些个人的想法:
1.莲音的花
经过一些调查,我个人最终得出莲音的花是以蓝雪花为原型这个结论。
2. 罗密欧
第二部里希尔杜有参演多玛的话剧的剧情。戏剧服装如下图。
布莱德的剑不对,披风也不是一般的单肩(虽然在《莎翁情史》里的罗密欧戏服也不是,不过剑是希尔杜还有图0102这种的);布莱德看起来更像是冒险游戏里的主角(emmm)。
PS:虽然这里希尔杜和布莱德的服装颜色跟他们校服的颜色调换了(orz),但我依然觉得月莲站在一起配一脸_(:3」∠)_
感谢阅读。